大红色令签,鲜艳得直扎人眼睛。
“边关通敌,私贩茶盐。”
“私铸甲兵,售予敌酋。”
“截杀边军,截留军情。”
“伪造籍册……”
……
秤盘沉沉下坠,很快就压过了刻度。
“交付大理寺刑部审理。”
“喏。”
猖兵翻出几枚刻着符文的深红铁钉,重重敲打入了大汉体内,满是风沙刻痕的粗犷脸庞剧烈扭曲,嘴巴大张,舌头乱颤,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得被拘押了大堂。
接下来。
学究因为“诉讼伪辞,诬告坐赃”笞二十,和尚因为一个“欺压佃户,兼土并田”笞三十。倭人女子好坏都没抽出来,大鱼少年倒是只抽了一个“引水筑渠,灌溉农田”的金签,得了奖赏,算是众人中难得的清白。
唐律么……
陈酒摸了摸下巴,似有所悟。
在场的选手来自天涯海角,海内海外,诚如赌徒所言,屁股上多少都沾了点儿脏。
罗公远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类情况,所以特意将刻度压低,“造价”、“盗窃”、“聚赌”、“假讼”这些中小罪,也只是鞭笞惩罚,疼归疼,好歹保住了灯会面圣、飞黄腾达的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
挨了打的绝大多数异人,脸上不仅没有怨恨,反而洋溢着如释重负的神色,有几个人甚至……感激涕零。
相对的,“私通敌酋”、“截杀边军”这些,显然已经到了叛国的地步,说不得就是吐蕃波斯等敌国的暗桩,若是让这种人混进玄元灯会,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自然要严肃处理。
这秤盘,
称量的并非世俗意义上的善恶正邪,而是对于唐王朝的利害。
换句话说,它不是在挑温顺善良的绵羊,而是在把桀骜的野狼驯养成听话的家狗。
正想着,猖兵走向了自己。
“来了。”
没等他们上前,陈酒一脸轻松迎了过去,大步来到秤盘前。
“你在西市里,杀了四个人。”
谁知,没等神将动作,罗公远却眼皮一抬。
“他们杀人在前,而且要我的命。”陈酒面不改色,“罗仙师要因为这件事,治我的罪么?”
“他们要杀你,你便杀他们,合情,却不合律。”
罗公远摇头,
“只不过,异人之间私斗,只要不闹得太大,官府惯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众搏杀他们,圣人看了也没怪罪什么,我不会因此把你治罪。”
顿了顿,
“但我不喜你。”
罗公远抬手指向堂内,那几个挨过打回来的异人,
“像他们这样的,平常靠异术做些小偷小摸,但总归心怀敬畏,没胆子触犯重律,调教一番,日后便是朝廷的良材。”
“但你这种人,心中自有一套我行我素的规矩,罔顾世俗律法,恃仗奇异,自诩任侠,学那郭解雷被之流,冠以绿林风骨的好名头,却对国朝没有丁点益用。”
“奸恶之徒,自有国法操刀,白衣草民,没资格越俎代庖。若是人人都学这种你们风气,蔑官法,轻律令,那才是真正的妖孽横生。”
陈酒眨了眨眼,心中一动,却是开口发问:
“敢问先师,何为……国朝?”
“国朝,是天朝上国,当下自然便是大唐。如果你是活了几百岁的前朝遗民,为大汉征过匈奴,为前隋讨过高句丽,自然也算功勋,但我倒是看不出你有这么大年纪。”
罗公远语气发沉,
“语言机锋,耍小聪明,无济于事。长安是人间的都城,就算你是阳身阴官,也只有资格管一管精怪妖邪之流,若越雷池一步,让我验出你曾杀害凡俗,冒犯重律……”
“哈——嚏!”
盖住了话音。
“这天真冷啊,”
陈酒揉了揉鼻子,脸上挂着歉意之色,“先师,你刚刚讲什么?恕小子耳拙。”
“……”
罗公远深深看了眼陈酒,
“让你上秤。”
陈酒嘴角一咧,张开双臂,袖袍垂落。
“请。”
面甲光滑的神将探手一抓,取出了一枚金色的令签。
八个字。
“驱除鞑虏,为国讨逆。”
尘封已久的记忆翻起浪花,陈酒眼前,闪过了载临那一颗顶戴花翎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