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
许久许久之前的他。
亦是即将身死道消的他。
那时的他,已经老得眉毛都白了。
娄玉笙陌生地看着那个年老的自己,像在看一个不干的人。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那迟暮男子的身上。
他走得那样慢、那样艰难,身子佝偻着,费力地扶着拐杖,担在肩上的白雪仿佛有千斤重,每走几步,他便要停下来喘息好一会儿。
想起来了。
他已经想起来了。
娄玉笙张大眼睛,以俯瞰的视角,怔怔地望着雪地里苍老的自己。
那个即将老死的娄玉笙,喘起气来像在拉风箱,在雪地里苦苦跋涉。
他的确还记得那天。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天,亦是他人生转折的一天。
那天,雪下得特别地大,冷风一阵阵割过喉头,他的心肺犹如裂开般地疼着,身体里好似切进一柄冰冷而又灼热的钢刀,一点点地攫取着他不多的力气。
死,从来都不是那么地容易。
修行百余年,纵使有识海中的神异木笔助力,可娄玉笙却始终不得顿悟,清虚之上的无边好景,他亦始终无缘领会。
而今,他的寿元终于耗尽,即将死在这万里无人的雪野。
他其实是不甘的。
非常、非常地不甘。
虽然他已是同辈甚至前后三代修士中最杰出的一个,他的寿元也远比所有人都更长久。
可是,同辈也好、后辈也好,他们全都没有他的奇遇,他们中亦无一人像他这样,拥有一支神异无比的画笔,更不可能得到画笔供给的至真至纯的灵力滋养。
他们无所作为,乃是天定。
而他娄玉笙,和他们不一样。
自识海中那支透明的木笔现身,娄玉笙便认为,自己与寻常的修士,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是天道选定之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生来便站在比别人更高之处。而其他人,不过是地上的蝼蚁罢了。
可就在今天,天子骄子的他,却要与那些蝼蚁一样,归于那片广漠无边的虚无。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
然而,寿元亦是天道。他修了这么多年的道,纵使再不甘、再不愿,也终究逆不过天道的意志。
所以,他会才来到这座大雪山。
曾有人言,冻毙之人会在临死前扒光自己所有的衣物。
娄玉笙想,他虽然勘不破生死,却也愿效先贤,“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白茫茫的一片干净的大地,便是将死的他为自己做的最后的修饰。
他是直到那一刻都在希望着,至少在表面上让自己像一个真正出尘的修士,脱略行迹、无畏于生死。
而后,他便感应到了那个凶厉年轻的歹人。
虽然已是将死之躯,二人又远隔数里之遥,可娄玉笙到底还是修士,他很快便察觉到了前方猎户院中传来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