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地下室,微北的光线照出前方长长的阶梯,老式的条石阶梯狭窄且陡峭,在光线的末端,拐过一个九十度的转角,没入黑暗。
虽然身处于地下,但这里的空气却并不潮湿,反倒有着几分干爽。
四周的墙面贴着厚厚数层用来吸潮气的报纸,有些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蹭过,露出被水汽浸透的、黑黢黢的砖块。
地面也同样地干燥且洁净,大块青条石的缝隙间填满了黄色细砂,应该也是用来吸潮的。
然而,这并不能抵消地下室本身的闷热,一股霉味混杂着工业原料的刺鼻气息,以及另一些莫可名状的味道,在空阔而阴暗的房间里弥散着。
一只手蓦地自黑暗中探出,划过红与蓝交错的光线,按动了墙壁角落的某个开关。
“啪”,房间的正中,骤然亮起了一束明亮的灯光。
犹如舞台追光效果般的暖黄色光束,自挑高极高的屋顶投射而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温暖的、宛若阳光透过天窗洒下的光晕。
光晕中,美丽的少女戴着堆花软呢帽,一袭华丽的明蓝色欧式宫廷礼服裙,雪白的手臂安静地交叠于膝盖,姿态优雅地端坐在一张装饰着花朵与蕾丝的沙发上。
在她的脚边,放着一只落地的大编织藤条篮,艳丽的红玫瑰如泼洒的鲜血,在光晕的边缘怒放。
这少女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化着精致的妆容,眉眼娇丽、红唇薄润,秀致的鼻梁侧翼生着一粒鲜艳的胭脂痣,那双形状极美鹿眼被帽子上垂落的细网纱遮住,迷离而沉醉的眸光,正望向斜前方的某处。
一个穿着连帽黑胶雨衣的黑影,便站立在她视线的尽头。
那黑影有着高挑的身材,半边身体被LED灯管的错乱光线笼住,另半边身体,则完全被黑暗吞噬。
这奇异的光线让他看上去犹如一幅立体的、充满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肖像画,与斜对面古典主义风格的玫瑰花少女,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黑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光束中的美丽少女,隐在兜帽下的眼睛幽深如古井,没有一丝波动。
在黑影的侧前方,放置着一具半人高的画架,画布上已然涂抹出了黑暗的底色、鲜艳的玫瑰花篮与那束明亮的光晕,唯有居中的少女人像,未曾落笔。
“嘀嗒”,不知何处传来了滴水声,似是一粒石子投入湖面,击碎了弥漫在地下室的寂静。
黑影慢慢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节饱满有力,皮肤光滑润泽,显示出这只手的主人正处在人生最为年富力强的阶段。
然而,这只手从手腕开始直至肘部,却是属于老年人的。
萎缩的肌肉与骨骼,让这截手臂显得极其瘦弱,暗褐色的老人斑遍布其上,一根根血管凸显出来,如同蚯蚓一般在皮肤的表面攀爬着,与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完全像是两个人。
可它们却偏偏长在了一起。
就好像一次成功的肢体缝合手术,将一只年轻人健康的手,接在了老年人衰朽的手臂上。
此刻,这只老年人的手臂正颤抖地挪动着,慢慢移去一旁,拿起了画笔。
长而稳定的手指握住了笔管,软毛刷上,暖粉色的颜料饱满欲滴,散发出刺鼻的劣制化学品的气息。
一息之后,这画笔便穿过干燥的空气,重重落在了画布正中空缺的位置上。
便在画笔落下的那一瞬,温暖光束中穿着华服的美丽少女,额角慢慢现出了一根细细的、几乎难以分辨的纹路。
在暖色强光的照耀下,这细纹更像是发丝落下的阴影。
然而,接下来的那数分钟里,细纹却变得越来越深刻,而画布正中充满抽象意味的肖像画,也慢慢现出了最初的轮廓。
那轮廓仿佛是一个暗示,或是一声口令,少女额角的细纹飞快地增生着,那张娇艳的年轻容颜,也有了极其显著的变化。
面庞上法令纹与微有些下垂的嘴角;眼尾处细长的纹路;光滑浓密的长发正逐渐变得干枯;裸露在外的双臂与手指的肌肤,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原有的细腻柔嫩,变得有些松驰起来。
五分钟后,端坐于椅中的美丽少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春可人的少女,变成了皮肤微有些沉暗、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
依旧很美丽。
带着沧桑与岁月流逝的那种美,让光晕中的她多了几分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