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馀血。
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
已焉哉,织女别黄姑。
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
夜夜相抱眠,幽怀尚沉结。
那堪一年事,长遣一宵说。
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
虹桥薄夜成,龙驾侵晨列。
三
生憎野鹤往迟回,死恨天鸡识时节。
曙色渐曈曈,华星次明灭。
一去又一年,一年何可时彻。
有此迢递期,不如死生别。
天公若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
第一首写得残酷:情人之间最好要学牛郎和织女,虽然常常见不着面,但心心相守,终老不移;可别学庭院里的红槿,早晨开得艳艳的,可才到晚上就一任东风吹得南北东西了。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渴望相守,分开之后也没有多少相思。面对面尚且如此,背对背谁知道会怎样呢?还是一刀两断了吧,省得活受罪。
第二首写得无耻:那个美女呀,实在美艳绝伦,我和她相别一日便如三秋,又何况一别三年呢?下边化用”情如山上云,皎若云间月“:我自问如白云般干净,可谁知你在这三年里是不是也像白雪般纯洁呢?我很庆幸我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但我实在没把握我会不会也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男人。我们实在分别太久了,就像牛郎和织女一年一键额,见面那天虽然高高兴兴的,可见不着的那三百六十四天里,隔着那么宽的一条河,谁知道对方都干了什么呢?
第三首写得绝情:男女之间就算夜夜睡在一起,尚且有很多隐秘沉在心底,像牛郎和织女那样一年只睡一晚,又怎能长叙这一年中的诸般事情呢?与其这样一年一会,不如干脆一刀两断算了。
我们读元稹的悼亡诗,难免不被他的深情所感动吗,但读这三首,只觉得除了薄情、绝情之外,还有一副小人嘴脸。此诗背后有其本事,就是元稹(张生)和双文(崔莺莺)的一段始乱终弃的恋情。元稹大义凛然地说:“都怪那个狐狸精不好!”以上,就是《古决绝词》从源头到拟古的一番面貌。那么,容若,这个多情种子,突然也来了这么一首《拟古决绝词》,这是要干什么呀?他和哪位女子如此毅然决然地决绝了呢?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是唐代张籍的一首名诗,手法上也是拟古,拟汉乐府。全诗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表白口吻:你知道我是有丈夫的,但你还是送给我一双明珠。我对你的情义非常感动,便把明珠系在了我的衣服上。但是,我家并不是小户人家,我丈夫也不是贩夫走卒,我虽然知道你对我好,但我誓要与丈夫同生共死。明珠我还是还给你好了,只恨我们认识得太晚!
末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千古传为名句,但这首诗,通篇是男女之情,实际却和男女之情毫无关系。
这首诗的题目叫做《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当时,藩镇李师道四处笼人,渐成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之势,张籍也是个名人,也在李师道的笼络之列,于是,张籍便写了这首诗作为对李师道的婉拒,借节妇的口吻表白心志: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辈子是跟定中央政府了。——这便是诗词自《离骚》以来的一个重要传统:以男女情事寄托别样情怀。
所以,诗词作品里通篇写男女的未必真是在写男女,写花草的未必是真写花草,写美女的未必是真写美女,这便是《离骚》“美人香草“的传统,把刚的东西柔化,把硬的东西软化,把直的东西曲化,以一种富于审美意味的手法来表达那些不大含有审美意味的内容。
所以,话说回来,容若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未必就是在写男女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