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无不身负枷锁,自愿背负者尤难卸除,既如此,便以强权之锁替之......”
昏暗的庭院里,一男子着冠佩剑立于案前,手握玉笔,摆臂挥毫,口中喃喃自语,看不清面目。本是高大英挺的气魄,如今却虚浮羸弱,似已是强弩之末,只咬牙死撑罢了。
“只盼你这皙落金纸,真能熬到白王庭现世的那一天吧。”
那人似乎停了笔,摇晃着向后退了两步,大声笑了起来。尖利的金石碰撞之声响起,腰间佩剑被猛地抽了出来。那剑上满是黑红的血迹,都已牢牢印在了剑身之上。
“就快了。”
他抬起左臂,臂上满是新旧剑痕,交叠翻卷,触目惊心。他却犹自不满,又是一剑划下。
“痛啊。”
“哈哈哈!痛啊!”
幸好啊,还是会痛的。
熟悉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向远处那点光亮看去。那是梦的出口,也是白王庭唯一的出口。
“陛下!陛下您快醒醒!!”
是柳泠泠的声音。
柳泠泠怎会在我的寝宫?君权神志尚不清醒,挣扎着张开眼。
“书环被予家人带走了!”
什么?
他瞬间清醒过来,翻身下床,却见此时还是三更。
沈涟追了进来,神色凝重。
“陛下,这次的事,您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柳泠泠听他这样说,急得去摇他,但沈涟纹丝不动。
“陛下,先皇驾崩前,特嘱咐属下两件事,其一就是绝不许陛下参与予家家事,若违此令,属下可暂时将陛下拘禁在此,还请陛下勿让属下为难。”
话音刚落,一阵整齐的金属铿锵之声响起,只见着盔佩盾的兵士已行至殿门外,一字排开,将寝殿出口堵住。
沈涟从怀中取出一份旨意,跪地呈上。
君权知道那份旨意写的是什么,没有去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向柳泠泠,沈涟示意她缄口,但她只死死盯着君权,这是此时唯一可以改变局势的人了。
“予家来人,称书环母亲病重,临终前想见书环一面。但我们柳家的线人来报,说余母无事,此次带走书环,是因为日里书环去和州带走了一对母女,还打伤了予十六爷。”
和州?难道是那日遇到的予家女?她又来环了?
“书环是在她母亲的床前被扣住的,她母亲为了骗她回去,帮着予家演了一出戏!”
“予家有予家的规矩!”沈涟厉声道。
“她不该以一己之力挑战予家全族的尊严,即便她是在救人,也不该如此。”
沈涟面色挣扎,咬牙逼迫自己说出这番话。
“陛下,不是属下心狠,对余姑娘不闻不问。只是,我朝四成疆域皆属予家,八成农牧、工艺都是予家人在支撑,予家处世之道虽不为外人所容,但我朝根基,却是予家血肉铺就!万不可轻易动摇!”
沈涟心中发苦,他明白这些道理,君权更不会不明白,他此时挣扎,君权只会更挣扎。可这话需要人点破,需要人提醒,更需要他来做这个恶人,这就是现实。
“若无予家女,便无如今富余的人力,更无予家门外的安宁祥和,予家,实实在在是立国之本,陛下也知道,没有比予家更好的国之根本了。”
是啊,予家人平庸勤恳,细心多情,最好把控,也最无野心。只要当权者不干涉其内事,便可互利互惠,和睦共处,共营太平盛世。
可是,这不应当。
“沈涟。”
良久的寂静后,君权开口了。
“你道如今是太平盛世吗?”
沈涟一愣,没有出声,君权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盛世太平安康,确实如此。”
他点头一笑,那笑极浅,一出即散。
“可这些人在阴沟残穴里,苟且偷生,苦中作乐。”
“你道她们也是这盛世的一部分吗?”
沈涟说不出话,君权却替他答了。
“是的啊。”
他又笑了,但这笑容极冷,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敬畏和恐惧,沈涟从未见他这样笑过。
“沈涟,现在的皇帝是谁。”
他斜着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卑微恭敬,忠心谨慎。
“是您。”
沈涟面无表情地回答,心知君权已选定了那条路。
“谁有权。”
“是您。”
……
“谁掌兵。”
“是您。”
少年帝王的声音已彻底变了,变得陌生而遥远。
“那就让开,点兵,去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