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独自在书房呆了一个多时辰才重又回到起居室,此时午膳已在桌子上放了许久。
见她眉间还残留着愁绪,夏萤忙道:“今儿大厨房做了酸笋老鸭汤,奴婢便给姑娘煮了您爱吃的米粉。”
“米粉呀?米粉好。”惜春笑笑。
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米粉,但白案厨子手艺高超,只听了个大概,便做了出来。
上辈子是江南人,哪天不吃米或米制品便全身不舒服,对面食反倒不甚热衷,夏萤看在眼里,自然会投其所好。
洗完手在饭桌前坐下,正中不大的砂锅里装着八分满的笋鸭汤,汤色澄清如水,不见一朵油花,间有青白酸笋、赭红鸭块、翠绿葱圈点缀其中,哪怕还未入口,因秀色可餐也已半饱。
砂锅旁是个青花大海碗,婴孩脑袋大小,里面装着滚过热水的雪白米线,能闻到米香。
除了这些,还摆着两个小菜,小巧一碟,一个是蓑衣黄瓜,一个是小葱拌豆腐。
“这才多久,就能吃荤了?”惜春忽然回过神来。
春莺用筷子挑起米粉,又加入鸭汤,放到惜春面前,笑道:“大爷让人传了话,说百日热孝已过,姑娘还小正长身体,饮食不能尽吃素的,不用恪守二十七个月的规矩。”
本已拿起筷子的惜春一愣,脑中速转,哥哥是什么意思?为何回来便改了规矩?不会在试探自己吧?
“试探?”她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没错,就是试探。”若真吃了荤,岂不是对生母不孝?连口腹之欲都克服不了,又能如何孝顺?而连生母都不孝顺,对年龄悬殊太大的同胞哥哥又能有几分感情?能指望危机关头并肩作战吗?
说白了,不再信任惜春。
思绪纷乱,心头酸涩。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深情厚谊,她笃信只有彼此间相互等量的应和才能萌发并培养深厚感情,而她与生身父母显然不在此列。至于贾珍,她是把对方当哥哥的,哪怕也考虑了得失。
但这不是正常的吗?成年人之间哪来的纯粹情感,还不都是利益交缠?
拒绝不了有荤腥的美食,又不想让试探达到目的,她灵机一动:“哥哥也吃了?”没错,一切向贾珍看齐总错不了。
春莺摇头:“大爷是大人了,自然是不吃的。”
“那我也不吃”这句话刚要脱口而出,惜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呆了呆,随口又问,“你怎么会想到问大爷?”
春莺莫名其妙:“奴婢没问,是甘草说的。”
惜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放下,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最终道:“这么多我也吃不下,你们将剩下的分一分。”说完,埋头吃了起来。
……
“老鸭汤她用了?”贾珍把玩着手里的宝瓶头留青玉竹扇。这扇子骨架一般,妙在扇面,画的是锦鸡,前朝那位“诸事能为独不能为君”的文青皇帝所作。
甘草弯腰示意:“用了。吃了一碗米粉,喝了一碗汤,不过没吃肉。”
贾珍点头。
“大爷,您瞧,的确想多了吧。这就是一个孩子,只做您同意的事,对规矩什么的看的远远不如您这个大哥的话重。且放心吧。”甘草道。
“将详情再细细说一遍。”
甘草于是一五一十将惜春主仆的话学了一遍,不止一字不差,连语气动作也一丝不差。
贾珍听了,良久不语。
许久后,他才道:“吃还是不吃,心里不是不纠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