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用毕晨食,班楚心便携了白苓一同闲步,正行至长廊深处,迎面望见几名小丫鬟正端着一应茶水糕食,向内院方向行去。
看这模样,像是府内正有客人相访。班楚心不由停步,视线幽幽望去。
白苓机敏,忙唤来其中一名小丫鬟问道:“姐姐们要向哪去?”
那被叫来的小丫鬟向班楚心行了个礼,道:“老爷书房内传唤的茶水,四殿下来府上了,老爷正接待着呢。”
班楚心眉心一动,复又含笑问着,“换过几盏茶了?”
“已换过两盏,这是第三杯了。”丫鬟恭敬答道。
茶已三盏,看样快要结束了。班楚心不动声色笑了笑,向那小丫鬟点了头,“快去吧。”
小丫鬟欢快应了,忙转身去追众人。
班楚心收回视线,转而向白苓微微一笑道:“这里人来人往太嘈乱,我们去小花园吧。”
白苓应下,扶着班楚心转身向别苑处走去。
其时莆入初秋,园中百样花色尚未萧条,枝柳间绿意方好,未见枯败过后那一抹耀金之色。
也只有此时,瑟瑟秋风未掠尽世间碧色,尚不闻寒蝉哀鸣,便愈加感念这满目夏花的美好。
班楚心于一亭间坐下,闲看园中景致。
有清风徐徐吹来,尤带着秋季里淡薄的凉意。班楚心下意识笼紧外衫,白苓看在眼中,轻声道:“奴婢回去取件罩衣吧。”
班楚心点头,白苓方转身去罢,
直过了半响,于亭中孤坐的班楚心忽闻身后一阵脚步声靠近,只当是白苓取来衣裳,回首去看,却见一袭刺金玄衣乍映眼中。
细风掠过,卷落清润绿叶,重重坠入泥中。
班楚心双眸如似寒潭静水,嘴角却是微微勾起,“四殿下可是与家父会罢面了。”
赫连邴淡淡一笑,“班太师素是喜画爱画之人,新得这北宋崔白画作,实是巧夺天工。”
班楚心闻罢亦是含笑,“父亲必深知殿下是风雅人物,故而一得此佳作,便急急前去相请殿下了。”
赫连邴颔首笑之,“画作疏秀,三小姐若看见,必也喜欢。”
班楚心微微抬眸,便听赫连邴继续道:“崔白尤擅作花竹禽鸟,今日这画也独有一番写生的自然野趣。画中灰鹊立于枯木荆树之上,张嗉而鸣,很是生动自然。可我不知怎的,却是于这冷峭凄凉,喜鹊孤立古树的秋景之中,看出一句话来。”
班楚心神色清冷,薄唇微勾,“不知殿下所悟为何?”
赫连邴双眸幽幽凝视于她轻声笑道:“良禽,择木而栖。”
他的语意清朗且柔和,便如此刻徐徐而来的秋风一般,看似温柔,却将这遍目滞留的夏景屠戮殆尽。
“那只灰鹊眼见凉秋将至,便急于择一荆树落脚栖息,眼中却未曾注意,自己抓在爪下的,不过一棵枯株朽木罢了。”
班楚心眸色幽深,笑意不达眼底。有徐风拂过,将她垂委于膝上的衣袖轻轻吹动,漫然自身侧垂落。
“殿下睿敏,观赏画作也能有此顿悟。”
她略顿了顿,“那依殿下之见,那只灰雀又当如何?”
赫连邴唇边所衔冰冷笑意一如眸中之色,“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三小姐聪慧,自会了然其中深意。”
班楚心静静笑起来,身量微动,自青灰石凳上起身,缓缓向亭边台阶下步去。
“树之根基隐于壤内,既是消弭,亦是蛰伏。只待暖日东风初破冻,柳眼梅腮,那临树着花亦再无枯槁丑枝了。”
双足由坚硬石阶踏入湿软土地,一步一步,径直向赫连邴走去。
“殿下所言良禽择木而栖,楚心亦深以为然,实认言之成理。”
话落之际步子缓停,班楚心立于赫连邴面前,双眸迎视。
“正因为深明这个道理,所以楚心时刻记着。遇可事之主,却交臂失之,见机不早,岂非悔之晚矣。”
赫连邴眼风眉梢皆是锋冷之态。那安插于赫连冽府中的密探昨夜并未递出消息,他心中了然,密踪定是暴露无疑。只不知这拔除眼线的主意,是出自他二人谁的手笔。
“三小姐真以为攀上我那个七弟,便能稳操胜券吗。”
班楚心幽幽眸色深凝于他,唇角却是散漫勾起。
“殿下这话,恕楚心听不懂了。”
赫连邴冷哼一声,“罢了,懂与不懂都好,三小姐只消记住一个定论就可以了。”
他缓缓敛神,语意似冰,慢而清晰道:“这世间常理,从来只有牛羊寻行逐队,而猛兽,却是贯来独行。”
班楚心安然抬首,回视着那双冰冷眸子,轻轻笑道。
“楚心,受教。”
......
高毅一案移交大理寺的批文很快便下来了,大理寺卿接到圣旨的当天,便着人去刑部提了高毅出来。而令刑部主司没有想到的,大理寺带走的不止高毅一人,还有已经暴毙狱中的崔融的尸身。
这一人一尸移入大理寺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但如同石子入水一般,这之后的消息却是再无半点透出。
探其关押位置,审讯之法等等,俱是风语不透。让人不禁在心底泛起嘀咕,这大理寺卿究竟有何奇法,能让一直闭口不言的高毅吐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