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浅笑盈盈,“陛下言重了,法子是冯太医想的,臣妾不过是个传话儿的,哪里就有功了。”
皇帝轻声道:“冯太医辛劳,朕自会另加封赏,但你的功也不能抵了。”
庄妃笑容欣喜,盈盈福身谢了恩,又道:“陛下伏案至此,想必还未用过晚膳吧,臣妾特命宫中小厨房炖了八宝野鸭,配了奶汁角,并一碗红豆膳粥。化湿补脾,解热毒是最好不过的了。”
说着,传了侍立在外的小宫女进殿。皇帝微微一笑,拉着庄妃的手又将其向身边拽近了几分,轻声道:“陪我一同用吧。”
庄妃羞涩一笑,“是。”
宫女在一旁垂首安静布着碗碟杯箸,庄妃则站在皇帝身边,伸手舀着莲花五彩温碗里的红豆膳粥。
皇帝端然坐着,侧目静静看着一旁的庄妃。只见庄妃微微垂目,面颊略略笑意安静恬淡。一身青缎双绣对襟长衣,裙裾上绣着浅浅的白色花式,看去十分淡雅,“你甚少穿的如此素净啊。”
庄妃闻言静静一笑,“江都水患尚未尽平,现今正是黜奢崇俭的时候,臣妾不敢衣着奢靡。”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你有这份心亦是难得。”说罢,又细细看了眼裙裾上绣着的花样,神色略带了几分疑虑,“这绣花样子,倒不像造办处的手法。”
庄妃笑畔嫣然,“陛下好眼力,臣妾想着内务府供奉的丝线多是蚕丝抑或金银丝线,未免太过靡丽。臣妾知道令仪妹妹绣工一向精湛,特才请了她帮我绣了这身样子。陛下您瞧,可还好看?”
白玉兰花,玉笑珠香,洁白无瑕。于浅浅碧青色裙裾上绵密密开成一团,一株小小兰花花瓣上,还停着只翅膀欲开未开的彩蝶。本是极清雅的构色,跃然出现点娇丽的颜色,更有锦上添花之感。花引蝶,蝶绕花,虽只是绣于方寸物品之间,但那如画亦如梦的意境,却像要脱出框内,直觉似要活过来一般。
皇帝略一思索道:“令仪?朕竟不记得后宫中还有这个名字。”
庄妃微微一笑,“令仪妹妹如今居于储秀宫后殿,猗兰馆,是早两年前进宫的,位居宝林。”
皇帝微微点头,这冰清玉洁的兰花很是入眼,但一时又想不起庄妃口中那名叫做令仪的宫嫔,故而只是轻描淡写道:“你穿上自然好看。”
庄妃轻轻含笑,将红豆膳粥捧了放在皇帝面前,只安静侍奉皇帝进膳,再无他话。
......
已是入夜掌灯时分,储秀宫早已点上了宫灯,紧闭宫门,一派寂然落寞的模样。令宝林此刻正斜倚在西窗下的棉榻上,低头默默绣着一副满庭芳。石青色布料底子,绣出满园春色的图样,极是应景喜人。
绣的乏了,举目望向桌角紫铜蟠枝烛台上的蜡烛。烛火燃的热烈,细细的蜡身承不住滚烫的蜡油,将将滑落了下来,好似偶然沁出的眼泪,未等滑到烛底,便渐渐冷却腻在了上面。似有风吹进,拂的烛台上的火苗微微晃了一晃,明亮的火光立时浮动起来,映着令宝林的脸色如落了忽明忽暗的光影,漂浮不定。
令宝林眨了眨微有些酸涩的眼睛,正准备接着绣下去,殿门忽得被推开,是令宝林贴身的大宫女绿珠急急忙忙跑进来,脸上带着异常惊喜的笑容,“小主,敬事房来人通报,说陛下今夜翻了您的绿头牌!”
令宝林抬起视线,纤长的羽睫似被谁呼出的一口气击中,颤颤的抖了抖。纤细的指头僵硬的捏着细细的绣针,尖锐的针头闪转着盈盈光辉,无声的刺在柔软的布料上。
......
静夜里的永巷噤若寒蝉。由两侧高高的宫墙围着,亢长而清冷的延伸向各宫门所。
有抬着软轿的小太监们安静走过,虽人数众多,但皆是步伐一致,如出一人。整个永巷里,只闻得太监们的靴声橐橐,再无他声。
令宝林掀开软轿垂帘一角,向外探看。彼时月色清冷,天际一弯薄月如钩,那锐利的边角,似要勾破紫禁城暗夜笼罩下的幽静一般。
举目远远望去,有探出宫墙的绵延殿角,似笼了一层朦胧昏暗的光。
令宝林黯然,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幻想过,乘在这软轿之中,一路长行自皇帝的寝宫,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景象。紫禁城幽深而孤冷,有些女子穷奇一生,也不过是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小的寝殿过活,那皇城中的千姿百态,水木清华,是很多人即使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也见不到的。而仿佛只是坐在这小小的软轿里,一路行至皇帝的身边,便是这皇城中最美的风景了。
而这顶小小的软轿,又将牵动着后宫中多少女人的目光,那目光之中,又该掺杂进多少的羡艳,多少期盼,和多少不为人知的悲戚怨怼。
她放下帷帘,于软轿中静静安坐。夜幕低垂,如巨大无边的水墨,缓缓自天际弥漫过来。
令宝林微微阖目,软轿内设有灯笼,烛火的明亮染上她娴静的面容,映着那纤长的睫毛,在紧闭的眼睑上投下层层光影。睫毛微颤,再睁开,她的目光已似波澜不惊的湖面,柔和安静。
今夜一行,她已知,再无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