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嘈杂之中却有一个声音与众不同。
“大王,臣以为,洛阳不可入!”
说话的是典客冯衍,他已经从好友鲍永之死的阴影中走出,眼下便逆流而行,再发惊人之言。
却听冯衍道:“诸位一定会说,洛阳处九州之中,天地交会,北有邙山、大河之险,南有宛、颍之饶,东压梁宋,食中原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胜。这确实没错……”
“但这是四方必争之地,天下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我多次途经洛阳,知其地方不过百多里,土地狭小,险不足恃,却适为战场。”
“倒不如只占险要关隘,任由其他势力在洛阳交战,等全取河北,再挥师南下不迟。”
这思路和第五伦当初弃长安差不多,充满了诡黠。
一心想随魏王入洛的群臣与冯衍辩驳,但从杜笃到伏隆,这些新晋的郎官对洛阳的心切主要源于儒生对“周公营洛”的情怀,没一个人说得过他。
最后还是窦融缄默良久后,发现魏王在看自己,这才站了出来。
“冯典客此言差矣!”
窦融道:“正因是必争之地,才不可弃之不顾。”
冯衍没想到,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窦融,竟与唱起了对台戏,只拿窦融的字来取笑:“昔日有周公旦营洛,而如今,你‘周公’也欲效之?”
说完自己觉得有趣,哈哈笑了起来,但群臣却没人笑,面面相觑,只觉得冯衍太过无礼傲慢。
放数月前,窦融确实地位不高,谁都可欺可鄙,但打完太原、上党和弘农两战后,窦融如老黄牛般任劳任怨,将后勤管得妥妥帖帖。第五伦已经将他当萧何来使,权力也大增,你冯衍有话好好说,非要开这玩笑埋汰他作甚!
窦融更会做人,不以为忤,只谦逊地笑道:“窦融岂敢与周公相较,但昔日三监之乱,诸侯畔周,若无周公带着成周八师,自洛东征,天下恐怕不为周所有。”
“当时形势与今日颇似:武庚在河北,譬如三刘、铜马;管蔡在南阳、颍川,譬如今日之绿林赤眉;奄国与东夷在东方,譬如那占据兖州的梁王刘永,割据青州数郡的张步。”
“大王欲定天下,当效周公东征,先取洛,再横扫四方!”
窦融也算文武双全,道起形势来头头是道,冯衍算是遇上对手了,却依然摇头:“周公这是按图索骥,只会循古事做类比,大错特错!”
冯衍分析起取洛阳的麻烦来:“如今洛阳攻下不难,但要守住却不易,不但要赈济数十万饥民,东方的梁王刘永、南方占据南阳的赤眉,皆可能向洛阳进军,我军至少要投入数万兵力守御。”
“依臣之见,大王当专向河北,同时在北方抵御胡寇,在关中提防陇、蜀,哪能分心于河南?”
窦融看法却截然相反:“汉景帝时,七国反,桓将军说吴王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
“只可惜吴王不听良言,错失机会,反倒让周亚夫以洛阳为大营,数月翦灭七国。若弃之不取,梁王入则得势,可以与河北三刘联手,威胁我河内地,赤眉若取此次,新函谷关、宜阳皆非极险,大可绕开,难道就拦得住那三十万群贼?”
“是故,洛阳于魏而言,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眼看群臣都认同窦融之见,冯衍急得直跺脚:“又错了!周公,洛阳武库已空,食敖仓粟已尽,只有饥民与饿殍,先占据洛阳者非但不能号令诸侯,还会招致四方夹击!”
第五伦一直笑着静听,某件事全体朝臣一个意见,那问题就大了。怎么能没争论呢,应该有争论,只有争辩才能涉及到事情的方方面面,搞清楚此事的利弊所在,他才能兼听则明。
然而冯衍这句话却太过露骨,引发群臣勃然色变,魏王便立刻叫停了争议。
“典客,司隶校尉,二位皆谋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