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入抄到次日夜半,困倦得不行,就头悬梁,锥刺股,带着极大的热情投入。
有时候被鸡鸣吵醒,猛地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案几上睡着了,墨迹未干的字粘在手上,竹简的痕迹印在面皮,那些理念也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抄到第四天实在是撑不住了,遂告病休憩了一日,终于将十篇副本写完,竹简已告罄,又得想办法让家里送来——他不敢在长安大量购买,第五伦的绣衣卫鼻子很灵敏。
等班彪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入得宫中时,却发现各官署的官吏,都在捧着一些黄色的东西阅读、议论。
班彪好奇之下走过去,还被人塞了两份。
“《汉亡论》?”
“《过汉论》?”
拢共五篇文章,从不同角度叙述了汉德已尽这个事实,除却回忆汉成、哀以来七亡七死,指出新朝之弊实发端于汉之外,也有讲述如今诸汉荒谬的……
尽是第五伦御用文人的作品,杜笃、伏隆等人文才本就优异,如今文章经过润色修正后,已颇为优秀。王隆得第五伦授予写的那篇,更不逊色于班彪文章,成了一柄柄利剑,每个字都戳在他心窝里。
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第五伦考策论的居心,但见三公九卿官署都发了不少,班彪顿时急了,第五伦究竟是动用了多少人手,一夜之间抄了这么多?
“这些文章……来自何处?”
“来自少府,听说大王令工匠作器械,自此不需抄写,一篇文章,一日就能复制百份!”
“日印百份、千份?”
这是降维打击啊,班彪不镇定了,面色愈发难看,相比之下,自己披星戴月,日抄两份算什么啊……
再低头去看,只觉得每个字都是第五伦和他的御用文人们对自己的嘲笑,这些字并非用手慢慢抄写,是没有灵魂的官样文章。
但他却不敢当众撕毁,只将其递给旁人,自己则蹒跚着走出宫,再请一天休沐。
然而长安城的士人,也开始在里巷散播这些东西,热烈讨论,声音嗡嗡入耳,有人关心的是,两年后的文官考试是否会以这些文章为模板,也有人念着那些“汉德已尽”的证据,深以为然。
第五伦将两项重大科技突破组合在一起,构成自己的宣发武器,让工匠们加班加点造纸开印,先印个上千份,在长安太学、五陵士林里传,最通俗易懂的那篇是承宫所作,可以让人念给不识字的人听。
除此之外,还让人写了些适合在街头散播的八卦文章,诸如卢芳本胡种,认匈奴单于为丈人行,做了儿皇帝,这胡儿编造的世系错漏百出,名为汉帝,实为汉奸;刘婴是傻子,文章夸大了其痴傻程度,还编造说,与其“皇后”同房还要几个傅姆帮忙指导;刘玄是无寸功而窃取汉帝之位,生活荒淫无度。刘子舆是假冒,自汉末以来,天下已经出了五十三个刘子舆云云……
这才是普通人能听懂并感兴趣的事啊,农忙已过,一些百姓闲着也闲着,晒太阳之余,凑在亭里听个热闹也不错。
粗俗,污蔑!班彪肺都快气炸了,民智愚昧,竟然信了这些小道消息,但诸汉确实不争气,至今还没一个能承汉高事业的明君出现。
他憋着气,又不能与人辩论,脸色憋得铁青,只回到了居所后,竟是呕出了一口黑血,趴在桶边,竟嚎嚎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