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只考经,不考传,默写个原文即可,那乱七八糟的家法、师法就不必学了。顺便让古文经、今文经为以谁为标准继续撕,第五伦会时不时挑拨离间,好分而治之。
如今的五经学问,幼童拜师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乃是士人们一踏进去,这一生就得交待在其中的职业。第五伦不欲彻底废黜,只把它变成区区选修课,为了分数要通读五经,但不求甚解也能应试。
第五伦道:“既然是要除去塞路者,这满路的荆棘,焉能只靠学问潜移默化?而没有刀斧开道?是故时不时,余也要依靠政令强推一些事,想来师兄应能领会余的苦心了。”
侯芭最早追随扬雄,对扬子之学的掌握最扎实,第五伦所言,确实是老师的心愿,这才松了口气。
他还暗暗责怪自己:“就怕魏王会曲解夫子的学问,看来是我担心多余了!”
但侯芭的担忧确实并非多余,第五伦今日的话半真半假,他确实要用扬雄的学问打击五经,但却根本不打算事后,让扬子之学,成为新的官方思想!
……
是夜,三人把酒言欢,说的多是过去在宣明里的趣事,没有再谈学术与政治。
送二人离开后,第五伦却靠在榻上,喝完醒酒汤后,喃喃自语:
“老师啊老师,不是我轻蔑你,只是《法言》与《论语》之间,确实有差距,大概差了一整本《孟子》吧……”
《法言》里有给王莽唱赞歌的部分,大赞王莽勤于王事,建辟雍、立学校、制礼乐、定舆服,恢复井田和象刑,引导汉帝国走向中兴,实在是堪比尧、舜一样的伟大人物,是周公之后当之无愧的“圣人”。
那一篇已经被第五伦下令删了。
扬雄的作品更像是模仿者,思想性和普世性就不提了,最难受的是文中常常不说人话。通俗易懂程度,居然还不如几百年前的论语。
《太玄》就更是晦涩难懂,第五伦看着都会打瞌睡,没看出来桓谭推崇的“合五经概要”。
在他看来,扬子值得称道的学问,除辞赋外,就是《方言》和作为识字课本的《训纂篇》了,但一个过于小众,一个过于低幼。
如此看来,扬雄的学问,哪怕靠政令强推,也顶多火个百来年,然后就会自然淘汰,无人问津。
“老师虽欲取五经精华,舍其糟粕,造出新的儒家理论来,但粟穗上长不出稻子,终究和刘歆殊途同归,造出来的理论,纵是换了个名,但本质上,依然是‘向后看’的学问!”
为何向后看?因为孔孟在后,三代也在后头啊!
“但我真正想推行的学问,是能让人向前看的理论!”
然而不管什么理论,都得面临“本地化”的问题,得和实际相结合。马列要中国化,后世思想就不需要古代化?
这个一个漫长的实践过程,不是说一句名言,搬两段理念就能解决的。第五伦不是什么思想家,只能慢慢摸索,这才是尽布荆棘的道路,只能靠他一个人徒手攀爬,能不能成犹未可知。
在这空窗期,也不能任由五经恢复元气,就打着推崇先师学问的名号,让“扬子之学”下场搅局吧。
一来符合魏王“孝义”的人设,让今古文经学搞不清楚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二来也能哄着王隆倾心办事,与五经学派唱对台戏。等第五伦真正需要的学问从小婴儿长大成人,扬子之学,也可以退场了。
只不知很多年后,当王隆发现第五伦骗了他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现在说出来,没人信啊……”
第五伦看着东方的曙光,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