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来,因徐阶最疼爱这个大孙子,家里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读书”二字。徐阶也早就发话,让徐元春想干啥干啥。
因此,一直读书上进的徐元春,终于在万历二年,弥补上了童年的缺憾——从小就想痛快抓鱼摸虾的他,终于可以不受限制的钓鱼了。
和打麻将一样,钓鱼也是能上瘾的。更何况现在坊间流传的《钓经》将钓法、钓具和饵料都分了等,钓鱼的境界分成八大品级,每一大品级中按照钓鱼手段的高低和所用钓具等等的不同,还有上中下三个段位。
这深谙奢侈品营销的套路,还有不套住那些有钱闲人的道理?——短短一年,钓鱼在南京周边已经和麻将并驾齐驱,同时成为有钱人的新爱好。
若论起钓具,这日升隆出品远超同业。有专门给商人设计打造的缠金镶宝的豪华钓竿;也有给文人墨客打造的,雕刻名士墨宝和花草鱼虫作品的雅杆。
最为返璞归真的也属顶级奢侈品的,是用碎宝石,取其天然颜色,在精选金丝竹节上做出字画的套杆——可伸缩,不钓鱼时拿在手中折扇长短,其风雅高端难以言述。此时徐元春手中拿着的,就是价值一千九百两的限量版顶级鱼竿,全国就十根。
尽管手中拿着限量版鱼竿,但眼前浮现的,一直是自己从小就崇拜无比的爷爷,在听闻他在京师的遭遇之时,面带恐惧,满脸泪痕的模样。
自从得知自家名字在三甲之中却被皇帝提笔划掉之后,徐元春虽然未及而立,但仍拒绝了家人的劝说,果断的放弃了举业。
说实在话,垂钓中的徐元春觉得自己现在尚未发疯,已经是有一颗遗传自老徐家的大心脏了。
虽然皇帝的态度给了徐家重重一击,但瓜蔓众多,门生弟子同气连枝的昔日首相也不是闭目待死之人。徐元春尚未回家,一封封书信就从帝国大江南北纷纷而来,而一封封回书,又从退思园发了出去。
等徐元春回到松江,从官场舆论到民间舆情,已如同鼎沸。同情徐元春,拿徐阶拨乱反正之功却无端受辱来说事儿的,从会试之后一直沸沸扬扬,渐渐蔓延到了京师官场。
然而,最令徐阶倍感失望而且挫败无比的,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此时正任帝国元辅的张居正。半年多来,他不仅未发一言,而且还在京师压制科道,不让徐阶仅剩的几个爪牙在朝廷发声。
于是,翻身无望,且不能出门让人看笑话的徐元春,爱上了钓鱼。这是独自一人享受寂寞的爱好,最适合他了。而张居正这个名字,在徐府已经成了禁忌。
新时代的徐家,避讳的除了“阶”字之外,“居正、叔大、江陵”等本字和同音字,都一体禁绝了。徐家上下,所有原姓张的仆役,全数开革。凡有姓张的访客,恕不接待。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含羞忍辱吞下徐元春被黜落苦果的老徐家,皇帝还没有放过。十天前,有来客言,朝廷有意起复被罢官的蔡国熙,其职务仍是兵备道,而且是松江府兵备道!
老徐阶终于出离愤怒了,徐元春听说自家爷爷摔了茶杯,把他最喜欢的一套成化斗彩也推在地上打个粉碎。
然而,徐元春绝望的想——这些并没什么卵用。从蔡国熙复职消息传出,退思园已经门可罗雀的现象可知,徐家的大厦,已经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倾颓之变近在眼前。
满眼暮秋之景加上家变就在眼前的满腹惆怅,令徐元春的眼睛里再次涌出了泪水。适才自家父亲徐璠来喊他,说是到家中议事,被徐元春拒绝了。
他告诉父亲,绞索已经套在徐家脖子上,如今之计,只有一条,退田后安贫乐守,或可保住家族。再有挣扎,恐怕祸延子孙而祖宗不得血食。
他哭着对徐璠说道:“家中田连阡陌,占地近万顷,居松江之首,半数华亭。就算这次把皇帝心意扭转了,十年后、二十年后将如何?若皇帝亲政后发作,恐不是像今日般用起复蔡国熙来警告,而是直接破门抄家!父亲,皇帝年岁太小,而徐家——太老、太大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