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提前告诉了董事会,他们还是要背锅,还是要借二人的头,平息东印度公司股东的怒火。
菲利普斯用了一个比喻。
“总督先生,一个医生看到一个貌似健康的人,说你有病,必须要切除手臂,否则会死亡。但这个病人此时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的病痛和症状。”
“病人害怕了,切除了手臂,果然没死。那么,在其之后的余生,是会感激那个医生?还是会痛恨医生切除了他的手臂?”
这个比喻说的是人性,显然,那个病人在日后漫长的独臂岁月中,感受到独臂的不便之后,一定会埋怨那个让他切断手臂的医生。
这番将人性想的很险恶的话,让瓦尔克尼尔下定了决心。
“你是说,我们明知道刘钰可能耍诈,但是不能将此告知董事会。”
“我们明知道董事会心里会选择勘合贸易,但我们要旗帜鲜明地反对勘合贸易。”
菲利普斯郑重地点头。
“是的。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全身而退的办法。”
“如果刘钰真的耍诈,那么我们旗帜鲜明地反对勘合贸易,信件一旦被曝出,那么我们就是祖国的英雄,维系主权尊严的爱国者。董事会碍于民众的情绪,不但不会处置我们,反而可能让我们继续担任职务,从而给民众一个交代。”
“如果刘钰没有耍诈,接受勘合贸易,同时也不揭穿朝贡是主权受辱的皇帝新衣,我们最多也就是被董事会不信任,调回去担任一些闲职而已。”
闲职,听起来不是好事。
但菲利普斯语气渐渐沉重。
“总督先生,事实上,我不想在巴达维亚了。”
“对华贸易的竞争压力日大,英国人背后中伤、瑞典人合作运货,对华贸易委员会在数年之内,就要对对华贸易额度锐减负责任。我可以预见,今后几年,对华贸易额将要锐减。”
“总督先生处置完了‘多余’的华人人口,即将面对的就是城南的华人起义军,他们有英国在背后支持,有能一次性伏击我们一个连队的战斗力,也有极为专业的雇佣兵,战斗力不弱于当年围攻旧港的奥斯曼雇佣兵,甚至比他们还要强……”
仰起头,透过窗户看向码头的方向,菲利普斯叹息道:“再加上刘钰带着军舰巡航东南亚,这会导致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我在大顺京城的时候,听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事物是普遍联系的。”
“一旦对华人起义军的围剿不成功,伴随着大顺海军的这一次巡航,马打蓝、亚齐、苏拉威西等地的酋长苏丹们,对我们的态度会立刻改变。”
“总督大人,或许,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是时候把这些烂摊子让给别人了。”
事物是普遍联系的。这话瓦尔克尼尔之前倒是没听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菲利普斯的转述。
回想着自己来时的雄心壮志是如何被现实消磨的,大顺睡醒了、波斯内乱、中日战争、加勒比糖丰收……等等等等,果然如此。
从当初心如横行无忌的螃蟹,到如今心如缩手缩脚的王八,菲利普斯的话让他感同身受。
是啊,对华贸易委员会的日子,肯定是越发不好过了。
自己这个巴达维亚总督,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