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去过澳门了。澳门是天堂吗?你觉得,信这玩意儿,真的能让天下大同?”
徐圭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在澳门的这几年,他可是见多了阴暗面。
但立刻,又坚定起来。
“那里的人忘了主的义,贪婪无耻,罪恶滋生。”
“呵呵呵呵……要是人人都是君子,那还天下大同了呢。”不无嘲讽地讽刺了一句,徐圭却道:“名教之义,多有残缺。耶教正可补之,去其糟粕,而得精华。若不然,何为君子?取妾可有碍为君子乎?迫自己女子裹脚可有碍为君子乎?夺田占产而取利谋生可碍为君子乎?”
刘钰大笑道:“你何曾见孔夫子、孟子说要裹脚?”
“那鹰娑伯也读过先贤之书,何处教人要贪婪?鹰娑伯于松江所行之事,谋求工商业发展,是让天下大乱!既说君子,君子要求大同之世。鹰娑伯却发展工商,鼓励牟利,在松江以利诱人,岂非与君子之道南辕北辙?”
听到又是君子小人这一套,刘钰不由自主地掏了掏耳朵,笑骂道:“老子在京城的时候,就被这么反驳,真是听腻了。你都被革除功名,你也不信名教了,跟我谈什么君子、小人啊?那么在你们真正的天主教徒眼里,我做的这一切,也是让天下大乱的?”
他也不当个事,只是出于知己知彼的考虑,想听听这位空想出来的家伙,到底是怎么空想的,也好针对性的应对。
徐圭低下头,回忆着自己从上海、松江、乃至广州、澳门看到的种种。
在这些地方,用刘钰的话说叫资本主义萌芽的地方。
但在徐圭眼里,看到的则是:人类丢失了自己的灵魂,道德沦丧,自私自利,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贱买贵卖,坑蒙拐骗,一切为了金钱,一切为了利益。金钱就像是魔鬼,让人与人之间再没有了爱,而是每个人与每个人都是敌人,金银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等到了邦加干苦力,更是目睹了更加阴暗的一面。
在徐圭看来,一切罪恶的根源,就是“以积累金银为目的的生产”。
比如挖矿,在他看来,锡当然是好东西。可以用来做酒壶、做器皿,是可以让生活更美好的。但矿主眼中的锡,不是锡,只是等待被买走的钱,挖的越多,钱就越多,而积累金银就成了挖矿的目的。
刘钰在松江搞的那些作坊、工商业,都是一样的套路,为了钱,为了赚钱。
是把人内心最自私自利的一切都挖掘出来,让人们顺从魔鬼的渴望,这么走下去,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变成地狱。
在大顺朝廷里,刘钰是小人,取利而无义的小人。
在徐圭这种有点空想的天主教徒眼里,刘钰是魔鬼的化身。
差毬不多。
但既然刘钰讽刺他说他已经连秀才都不是了,没资格谈什么君子小人,徐圭深吸一口气道:“鹰娑伯既然追随戴会长学习过,可曾读过《SummaTheologica》?”
“神学大全?”
听到这个书名,刘钰顿时笑了出来,连连点头道:“读倒是没读过,但之前总听过。你知道吧,这个你们信的这玩意儿,在京城勋贵圈子里传播,有两大难点。”
“其一,便是徐光启说过的,十戒之中,最难遵守者,就是不能纳妾。这个,之前传教的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都是找女人传的,但用处也不是太大。我家佛堂里,三清道祖、如来弥勒、基督圣母,三位一体,和谐共处。我出去打仗,我母亲都是先看看地图,看看那地面归谁管,就拜谁。”
“另一难处,便是不能放高利贷。勋贵家里,谁家不放贷?这不让放高利贷,我们勋贵谁信这教啊?我记得当初戴先生就拿这个《SummaTheologica》说过高利贷的经学解释。”
“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是【那个借高利贷的,并不是给了给放贷的人以放贷的机会,而是为了得到一笔贷款】。无罪。”
“同样,放贷的人,则是【可以视作并不是为了放贷得利,而是为了达成借贷者为了得到一笔贷款的愿望,放贷者承担了一定的风险,收取对此风险应得的回报】。亦无罪。”
“正说反说都有理,所以可以允许放高利贷。毕竟借贷的也无罪、放贷的也无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