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马厉兵,此非以力假仁?你打了人家,就算人家不适合中土的道德,你非要说适合,这可不是王道仁义啊。
这与西洋诸国强制让人信天主教,又有什么区别?若天朝和西洋人做法无二,那与夷狄何异?这不是自降身份,放着天朝不当,自己去当夷狄吗?
但这话,大部分人也只是憋在了肚子里,终究没说出来。
然而大顺的臣子终究不是奴才,有人还是有胆气、有魄力的。即便西洋使节在侧,即便明显听出来皇帝的意思,却还是站了出来。
当真有无惧之风骨。
“陛下刚才谈及汉文、唐宗,齐国公又谈夷狄之论。臣不免想到宋时对唐太宗的评价。以史为鉴,臣请直言。”
“宋人曾论,唐太宗有四大过失。”
“其一,夷狄之辈,聚于障塞之表,散于沙漠之上,故其君臣无阙庭之礼,其士民无冠带之制,若猿狖之在山,鱼鳖之在泽也。其来不以为荣,其去不以为辱,其毁我不足忧,其誉我不足喜。”
“而唐太宗溺于四夷之甘言,称‘天可汗’而以临之,屈天子之贵,下从酋长之号,以徼名于流俗之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可笑也。”
“其二,夏、商、周之盛,地不过五千里。唐太宗而略取四夷之地而并置州县,使其将士更往递戍于风霜砂砾之野,河源险阻之上,万里奔命,九死一生。非仁主也。”
“其三,夷狄之性,非可以法度、风化调习之也。对于夷狄不守礼,先王一般也不会太过苛责。就像是《春秋》言‘会戎与潜’,夷狄不可以会,但他们不能以法度风化调习,不必在意。”
“周宣王时,玁狁内侵,至于太原,宣王也没有大怒,也不曾说什么寇可往吾亦可往,只是驱赶走了了事,并未报复。”
“可唐太宗就因为高句丽使者语出不逊,就愤而大怒。于是戎衣亲征,涉大海,冒寒暑,至亲持戈于马上以身先士卒,吮骁将血以感厉三军。以天朝之大,与小国争一旦之儁。”
“若胜,胜之不武;若败,败则辱国!”
“其四,夷狄之类,非有礼义忠信之心,慈良岂弟之意也。都是迫不得已才朝贡天朝的。先王知其然,所以隔绝他们,使得他们如同‘圈豚笠彘’,心思像是圈养的猪一样,根本不知道计谋。”
“而唐太宗,却广招四夷子弟进入太学,学习天朝文化、礼仪、制度、技术,乃至于后患无穷。”
“其后,宋之弱、四夷强,皆因唐太宗遗祸也!”
唐太宗的这四条过失,这时候说出来,明显就是借古讽今。
皇帝刚刚才夸完汉文、唐宗,大臣岂能听不懂?但既为臣子,当忠谏之言,浑然不惧,这时候掷地有声地说出唐太宗的四条大过,前三条直指李淦。
借古讽今,第一条对应的,便是李淦招降蒙古、出兵西域之事。唐太宗当天可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李淦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第二条,对应的便是李淦不断对外开战,今天打罗刹、明天打准噶尔、后天又日本,使将士万里奔命,九死一生,非仁主也。
第三条,对应的是就因为琉球这点小事,就不惜开战。赢了胜之不武,一旦输了,天下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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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第四条,则是直接怼在了齐国公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