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政府尚书刚要退回行伍,又听皇帝道:“其功虽至,然士林中多有议论。或曰宋辽旧辱、或曰天朝体面。”
“如今朝廷对其不降反升,朝中自知其功,赏所当然。朕恐士林结社议论,反倒以为卿等皆为奸佞,以致蒙蔽上听啊。”
李淦终于把题点到了,一群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士林结社,士林结社,真正话事的,难道真的是那群年轻士子?
舆情如何,皇帝操控不了,当然也不可能是那些年轻士子自发的。
罗刹国谈判的事,能知道三十万两银子事的大臣不少,但凡知道的,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国子监苌弘社知知道三十万两的事,却不说其中的缘由?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这个事朕不追究了,反正追究了也没用。
但是,咱们得谈谈条件啊,你们不能老拿这个事来压朕。
刘钰现在算个屁啊?上舍秋考之前,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勋卫,你们打他那还不是打给我看的?
现在事已经发生了,朕不想以后在别的事上,你们又拿士林舆情来逼我。
群臣也明白这是皇帝在要价,可问题是现在谁也不知道皇帝开的价是什么。这事总要试探,可该从哪试探呢?
正当气氛尴尬沉闷的时候,左平章事出言奏道:“陛下,以臣之见,所谓宋辽旧辱乃无稽之谈。”
“宋辽事,宋军射死萧挞览而不自知,我朝俘获罗刹王义子举世皆知,此一别也。”
“宋辽事,真宗欲难逃而寇莱公力阻,我朝陛下亲临前线指挥若定而破城,此二别也。”
“宋辽事,乃以岁币三十万,年年支付;我朝则是共给三十万,换地千里。此不过战国时候置地之事,秦魏赵韩楚燕齐,皆而有之,况赵尚以和氏璧而换土,土者社稷也,和氏璧尚且能换,三十万两岂可与和氏璧相较?此三别也。”
“宋辽事,约为兄弟,论以齿序。且辽有冀州、雍州之土;我朝虽承罗刹之位,罗刹却在九州之外,此不过汉与西方大秦之交;唐与大食之交也。此四别也。”
“至于宋辽之外,则有武穆泣血天日昭昭,而罗刹国亦有昏君误国以致其伯爵因失土而气死,又岂可相提并论?”
“秦桧有美髯,关云长亦有美髯,以此歪理,则秦桧与寿亭侯同论?”
李淦轻轻点头,便有其余大臣道:“左平章事之言,句句在理。我朝与罗刹事,自不可与檀渊之辱相提并论。国子监诸生不懂实务,夸夸其谈;江南士林,亦不知北疆之事,更不晓其中细节。虽有一片拳拳之心,却如以美髯而论秦桧与寿亭。”
“是故孟子言: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既其为众,则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既然他们不知道,那么就应该教化他们,让他们知道。
这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短句,有七八种解释。如今换了个断句的方式,立刻一切都说得通了:那群结社的,显然啥也不懂。那么他们不懂,就该让他们懂。
李淦只不过是个皇帝而已,让士林怎么断句,让士林怎么理解,他是没能力管的。
既然有人这么说了,那就是说这事会有人去告诉结社的士林,这是正确的理解。
至于能不能做到……当然是肯定能做到的。做不到那就是在提醒皇帝,你们违约了。
左平章事显然是在传达一下皇帝的底线,也显然底线不至于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