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连与乌托邦之心相比,像一个吉祥物。但木连心里清楚,自己总有一天要面对一个事实,即乌托邦之心的堕化。他手里,张单立托付给他的黑刃,就是为了刺破心脏,湮灭那虚空中的电子幽魂而准备的。
经历了这许多,他虽然还未摸清世界线震荡的来龙去脉,但心里大约是有一些自己的猜想的。
民联体内部一直有两股对抗的势力,一方是代表统治者的官僚集团,可称其为保守派,另一方则是代表革新力量的激进派。保守派遵从密契委宗旨,意图通过抹消虚空的记录以减少它对现世的感召力,以免民众遭受梦魇的侵袭,激进派则选择拥抱虚空,试图让人类主动适应虚空,这个过程里牺牲却是难免的。
按理说,保守派继承法统,激进派滥杀无辜,二者相持,总该是保守派大获全胜。但事实如此,激进派步步紧逼,今天一小胜,明日一大胜,眼看就是席卷全球,再造寰宇的气势。木连也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他知道这一怪现状必有其历史根源在背后运作。
他心里大约能猜出几分,无非保守派本性残酷,以剥削为业,又不思进取,导致阶级矛盾激化,失去民心。而激进派虽然行事风格恐怖无情,但掌握先进生产力,还扯出边宁领袖的大旗,既能符合民众利益,又有强大的动员能力,他们要推翻保守派,遇到的阻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巨大。
木连把自己的所有疑惑不解以及个人想法,都与乌托邦之心里的荣绒同志叙说。
“当初在鼓山,边宁自信地和我说,他们能解决一切不公,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我就问他,如何处理官僚。你知道当时他怎么说吗?”
“边宁领袖提出过,实事求是,群众……”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道理,我也不是让你把这几句话奉为圭臬,抱着几本书来回啃,要么变成酸腐学究,要么就是冠冕堂皇的学阀。我要告诉你的,是真理。”
“您请说。”
“当时我问他这句话的时候,边宁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没办法改变。不管是什么主义,什么社会结构,总有决策者与被决策者,总有统治阶级。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里,都会有强弱长幼次序之分,何况是一个庞大的社会机器呢?他当初只是不死心地逞强,对我说,总有办法解决的。他的办法是什么?搞民自社,搞去中心化,成了吗?你在学城里长大,民联体最干净的地方,依旧见识过一些丑闻。把希望寄托给人的意志力和能动性,是不可行的。”
木连没有反驳,这些话不必荣绒说,他自己也明白,领袖虽强,终究败给了历史的潮涛,他的理论虽好,可也没阻止民联体内部结构性的腐败。
“我也罢,边宁也罢,我们之所以能成事,只是恰恰扮演了历史规律的工具而已。没了我,还有别的英杰,没了边宁,自然会出现新的领袖。或早或晚罢了。莫要把目光放在我们这些随波逐流的可怜人身上,多看看那无边星火诞生的草原。百年之后,与百年之前,历史又走完一个圈,正要往前进一大步了,只是究竟等待人民的,是共和的光辉,还是虚空的恶鬼,我看不清。”
“假如没有边宁领袖和您的个人能力,革命道路上会走更多弯路,而你们一代人就做完了几代人的工作,功不可没。”木连说的是真心话。
荣绒也很平静地说着真心话,“我们的能力越强,历史的惯性也越强,任凭我们百千拳打过去,依旧不能扭转局势,这只是更加证明我们一无是处。凭边宁的力量,凭我的智慧,还是把这个世界搞得乱糟糟的,历史是个大肚汉,你朝他打一拳,他是笑呵呵的,朝他打千百拳,他还是从容不迫。就好像……”
木连低声说:“就好像天灾一样。”
……
张单立和边歆如今闲着无事,除了授课学习,也就是谈天说地。这两个人年岁相差百余,性格倒是很合得来。一个是没有架子,一个是天性开朗,一旦聊起来,能絮絮叨叨吵吵闹闹两三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