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连站在虚空的梦境里。
黑暗包裹着他,四面有风,脚下的地面坚实,每一步却都发出硿硿的回声。
黑暗里有一个发光的人形轮廓,白色的影子,一个苍白的女人向他走来,左手手背上的普照纹发出艳丽的金色光辉,仿佛真的是一颗太阳被黑臂握在掌心。
她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木连的左肩开始作痛,胸腹部的撕裂伤也十分难挨,他没有低头,但感觉自己的小肠流了出来,在轻轻抽搐蠕动,拍打他的大腿。痛苦叫他扑得跪在地上,丝毫不能移动了。
惨白的女人举起右手把持的黑刃,木连悲哀地控诉:“你不能把它拿走!人民的未来,需要它……”
女人俯下身,蹲在木连面前,她将左手移到木连眼前。她的手白皙地仿佛透明,手臂上的深蓝色血管清晰可见,随后手掌向下移动,女人也不断探下身子,直到她把手指伸进木连胸腹部的创口,抓破肌肉层,从肋骨下方绕进胸腔,刺破横膈膜,游动的手指仿佛五条冰凉的银鱼,在他肺脏与胸壁的间隙,撑开筋膜,一路向上,直到她的手肘都没入木连的腹部。
她捉住木连的心脏了。
这时候他们脸贴着脸,女人侧着头,将耳廓抵在木连的嘴唇上,仿佛在倾听情人悄声的细语。在她掐断木连心脏血管时,她惊喜地把脸转过来,奋力抽手,将木连的心脏剜出。
一颗驳驳跳动着的,机械构造与生物组织融合的,乌托邦之心。
此刻木连清楚看到女人的脸,一张漂亮的,端正的,欢喜的脸。
木连呢喃:“边信……是你。边信……”他熟悉眼前女人的五官,她与边信实在长得很像。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世界线的实体。
世界线变动造成的影响是极深远的。就木连观测所知,这种事件对人的身心、记忆都会有强烈、直观而不可阻止的作用力。大约把时间看作线性的话,世界线震荡就如拨弦,从过去的某个端点到未来的某个端点,其中的历史进程在重叠、冲突、替代。
木连身为信使,会传递一条世界线的信息到下一条,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震荡,通过组织收集的全球人口历史信息库,进行一个简单比对,就可以大致反推世界线震荡的原初时间点。
身在震荡期里,一个人的生死、性别、先天疾病等情况都是随机的,姓名、学习经历等等也存在极大的随机因素,但只要数据量足够,多次对比后总能看出同一个人在不同世界线里的形象变迁。
边信当然有可能是个女人,这个现象恰恰证明震荡原点在边信出生之前。
糟糕的是木连遇到的新世界线的边信几乎杀了他。
这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梦境。
木连的身体抽搐,血液不断流出,人类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这种剜心之伤,他倒下了,如被刺死的羊羔子,乌黑的眼睛里濡出泪水,看着女人将黑刃与机械心脏举在手上,身上迸溅的血液红得仿佛宝石,亮地仿佛烙铁。“你不能……不能拿走它们……我还要用它们……人民的未来需要……”
女人根本不在意木连的哀求,她托着机械心脏,手背的普照纹凝视着木连。
当梦境的虚无吞没了一切,女人和痛苦的记忆一起消失,木连所见的只有熠熠生辉的普照纹。
被强权之手握在掌中的真理之目,辐射着灼热可怖的色彩。
木连与它对视着,瞳孔中全然是其倒影。
虚无中没有时间,木连的意识仿佛凝固,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四百七十一天,保护吴江载同志……”
普照纹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可怖,仿佛包不住核弹的纸张,强光和热量从中喷出,在光芒最亮的时候,木连置身火海,要被太阳吞殁。
他的眼睛被强光烧结,但普照纹的形状依旧深刻地在他的心灵中闪烁,渐渐的,疲惫的木连将意识投入空无。真理之目随之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