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任何时候,出卖家族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卢仁朂明显也很痛苦,他离开的时候酩酊大醉,唐时的酒,属于黄汤一般的三勒浆,喝不醉人,但是搁不住顾天涯懂得体察人心。
当一个人为了妻儿家小,不得不选择出卖同族另一些人,哪怕这人天生心硬,他也有凄苦彷徨。
所以顾天涯灌醉了卢仁朂,让他在大醉之中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其实,没醉。
无论顾天涯还是卢仁朂,两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戏,顾天涯不断的劝酒,卢仁朂不断的饮下,喝没喝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个逃避良心拷问的借口。
对于卢仁朂来说,他是在喝醉之后泄露了秘密。
所以他在喝酒之时不断大哭,仿佛真是一位酒品极差的酒鬼,而在大哭失态之间,他说出了所有的一切。
顾天涯静静的倾听,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表态,直到卢仁朂被家人抬上马车,他甚至没有按照礼仪送上一场。
双方就此别过。
仿佛从未交际一般。
只不过,卢家临走之时似乎太过匆忙,竟然在‘匆忙之间’落下了一个孩子……
……
日暮西沉,晚风荡荡,忽然顾天涯单手牵着一个孩童,慢慢踱步出现在顾家村的村头。
极远处的官道尽头,卢家车队正在驶离,顾天涯伸手摸了摸那个孩童的额头,温声鼓励道:“如果你不舍得父母,我允许你可以去追。”
孩童才有五六岁年纪,眼睛里明显带着浓浓不舍,但他小脸一片坚毅,仰头看着顾天涯道:“我父亲和您只有一酒之交,我母亲和公主殿下也仅是幼年之友,这两份交情太过单薄,不足以让您和公主殿下力保我家,所以,我要留下。”
“你父亲挺狠的啊,竟然舍得把亲生儿子当质子。”
“他扛负着全家的重担,要替所有人求一条活路,虽然他把我留在这里,但是我知道最难受的是他。”
“你聪明的不像个小孩子啊。”
“那您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吗?”
“呵呵,喜欢,但我不是喜欢你的聪明,而是赞许你的孝顺和懂事,所以么,我要给你一点奖励……”
……
顾天涯大手抚摸孩童的额头,突然把目光遥遥看向卢家的车队,悠悠道:“日暮远山亲人去,从此孺慕梦中寻。六龄小童强言笑,夜哭枕边泪沉沉。浮云难知游子意,望断江南盼家门。何不悬梁锥刺股,归时才气照乡邻。”
这是他随口所做的一首诗,诗中分明含着勉励和劝学之意。
可惜小童虽然聪明伶俐,奈何限于年龄太小无法听懂,但是小童的反应十分敏捷,突然朝着远处大喊出声……
他将顾天涯的诗词大声念出,娇嫩的声音传到卢家的车队那边。
车队陡然原地停下。
有一辆马车折返而回。
驾车的正是那个文士,只见他跳下马车躬身行礼,然后直接一个转身,大踏步向远走去,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但是装载财物的马车留了下来。
顾天涯微微一笑,伸手抚摸小童额头,道:“你家里已经给我送了束脩,你现在可以跪下向我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