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切成片的又薄又嫩的羊肉,红红亮亮、规规正正地横卧在洁净的青花瓷盘里。
宁卫民恶狠狠的盯着,夹着,仿佛有一个世纪没见过、没吃过涮羊肉了。
他眼下只知道把手里的筷子千百遍地往返于肉盘与火锅之间。
然后狼吞虎咽的咀嚼,咽下,再一个循环。
甚至连倒满酒的酒盅都顾不上端起来抿上一口。
尽管餐厅里雾气萦绕,密不透风。
什么烟味儿、酒味儿、肉味儿、汗味儿、火光、蒸汽……全掺乎在了一起。
混成了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甜不索索的味道。
虽然周围的环境嘈杂无比。
孩子哭,大人闹,喝酒划拳,乱得跟菜市场似的。
人待在这儿只能拼桌吃饭,不扯着嗓子喊,都没法和熟人说话聊天。
但这家馆子的涮羊肉,还是把宁卫民给彻底征服了。
在蒸汽、火气的氤氲中,他的味蕾和肠胃所感受到的美好,让周围环境的一切缺陷都不算什么了。
是的,别看他跟贪吃蛇似的德行显得有点没出息,可也怪不得他啊。
首先是他肚子太素了,缺肉啊。
最近财运亨通这没错,可问题是挣来的钱他也不敢随心所欲、胡吃海塞啊。
老爷子不让在先。
既怕落在周遭旁人的眼里遭忌,徒生是非,也怕他花顺了就搂不住手。
而他自己同样舍不得。
因为只要还有猴票在邮局里卖,他挣的钱就得紧着干这个用。
那么每次一花钱,他心里就忍不住会按心里的“汇率”进行价值比对。
单枚八分钱就等于一万二,四方联三毛二等于五万五,整版六块四就等于一百五十万到一百八十万……
这TM还怎么花钱呀?
以他的感受,吃顿早点就得两万一顿,当然肉疼得紧,太有罪恶感了。
所以自打那顿十来块的烤鸭之外,宁卫民还真就是没再和老爷子下过馆子。
他们平日里的吃喝虽然确有改善。
可程度也就是糙粮改细粮,追上了邻居们的水平而已。
这次要不是为了康老爷子双喜临门,俩人达成了共识,都觉得该来庆祝庆祝。
他们也不会这么铺张的。
其次,这家眼下落户在东安市场里的“民族饭庄”,可不是普通餐馆。
这个名字是“运动”那几年的叫法儿。
而它的本名,就是鼎鼎大名的“顺风来”啊。
虽然宁卫民前世也曾经在王府井吃过不少次“顺风来”涮羊肉,就没有过丁点的好印象。
甚至他还认为这种打着老京城字号的百年老店,纯属旅游景区刻意仿古的样子儿货。
服务差得要命不说,吃的东西也落俗套,除了价高,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可正因为如此,他这一吃就吃出不一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