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两个多月前的那场军事冲突与相对应的御驾亲征,这一次宋军不免轻车熟路,最直观的一点就是,从东京到陕州沿线都有上次遗留的大型驻扎点,这让宋军安营时轻松了许多,以至于军中发遣的新科进士们居然能赶在晚饭前给都头们传达旨意、讲解邸报。
据说,此番赵官家再度御驾亲征前,曾试图让这些进士们直接进入到各都(百人队),然后务必将他的决心、旨意,以及军令传达贯彻到最底层,只不过因为人数实在不足方才作罢。
但即便如此,随着官家和中枢表达出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姿态后,这些新科进士与军中幕僚也不得不加大与军官们的直接接触。
最起码每晚宿营时给都头们读邸报、讲解旨意军令、介绍地理军情,已经成为这些进士们必须要做的‘成例’了,也成为勒到这些新科进士们脖子上一道绳子。
实际上,隶属于鸿胪寺的邸报系统,也从那次宫门托孤之后进入到了所谓战时状态,几乎每日都有增刊,内容也不再囿于传统形式。同时。为了确保邸报在军中的大面积传播,数百太学生,包括数百名东京城内的读书人,不管是豪门少年郎还是书商之流,都被统一征调入太学,负责对每一期增刊进行抄录、整理。
“今日送来的邸报增刊大约便是这个样子了。”
篝火畔,一番口吐白沫后,同进士出身、今年才二十多岁的梁嘉颖望着自己身侧这七八个都头、两三个准备将,却稍微显得有些畏缩。“眼看着晚餐未好,诸位可还有别的需求,尽管说来,哪里没听懂的也尽管问,写信也行……”
周围这些个个能做梁进士父兄的兵头子面面相觑,也都有些畏缩,或者说不适之态。
对于梁进士来说,他一个广州海商家的二公子,去年随父亲往淮北收货时正好碰上朝廷下旨意鼓励赎人、放开恩科,他爹便趁势动了心思,靠着在淮南、淮北花钱赎人的功劳给这个将来怕不是要分家产的二儿子寻了个出路,乃是指望他混个州学生的身份,将来回广州做个吏,跟老大相辅相成的。
谁成想,淮东制置使张俊张太尉乃是个收钱办事极为爽利的人,眼看着这海商赎人、孝敬都不少,便直接大笔一挥,给了这个广东嘉颖仔一个特等的功勋,保入了太学,最后居然上殿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而梁进士自诩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从不敢把自己这个同进士当回事,发入军中做文书也不敢吭声,读个邸报都怯怯的,一则是知道自己广州口音拿捏不住洛阳雅音,确实有些坑,且显得是个异类;二则是商家出身,晓得什么叫眼前利害,知道自己一个算账的二把刀书生,在战事之中、刀兵面前,其实屁都不是……
相对应来说,这些兵头子也都心里发虚……同进士差了点他们是晓得的,但同进士不也是进士吗?跟他们这些拎刀子的是一回事?谁敢啊?
除此之外,对方这满口古怪口音也是让他们不敢说话的一个重要缘由……说了半天,重复了许多遍,勉力拿捏下大概意思是懂得,但还是让人闻之生畏。
这梁进士喊了一圈,眼见着无人应声,再去看周边其余几处篝火,只见其余几位随军进士,或是端坐凛然、言语从容,周围军士各自噤声无人敢犯;或是熟络随和,与周围军头谈笑风声,使人如沐春风;便是那个公认死板的老学究同进士,此时也只是缓缓对着邸报念个不停,节奏掌握的极佳……也是愈发尴尬起来。
晚饭估计还得两刻钟,几位军头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却是渐渐将目光集中到了座中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军将身上。
而梁嘉颖毕竟年轻,眼神转得快,见状也立即紧张盯住了此人……话说,梁进士是知道的,眼前这个缺了一个耳朵的准备将唤做侯丹,乃是统制官乔仲福麾下数得着的资历军官,素来敢战,据说那只耳朵便是淮上抗金时被金人割去的。而眼下此人虽只是个准备将,却事实上掌握着乔仲福军中最精锐的两个都(百人队),这两个都,全都甲胄齐全,一都百人,仿着御营中副都统王德的背嵬军编制,全持大斧,另一都百人,仿着韩世忠摧偏军编制,全持神臂弓,乃是此军核心战力中的核心。
基本上就是仅次于乔仲福那几十个亲卫的那种了。
而侯丹呢,也是见惯了场面的,所以,其人虽对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念想,但见到人家进士都主动看过了,也是无奈,就随意张口:“梁书记……”
书记,乃是帅臣麾下‘节度掌书记厅’这个职务的简称,引申下来,便是军中掌度支文书之人的尊称了。
“侯太尉,有甚事,尽管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