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开始交代了,陈达只能顺着话茬很有技术含量的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的?”
“还在研究所的时候。”
孟海是学化学的,最早也在研究所混过,他是真经历过写一篇论文要把导师的名字加上还得排在头一个的那段岁月,明明是自己的研究成果、学术论作最后成为了别人的,你偏偏有理说不出来,那段日子里,好像没谁站出来告诉他这是不对的,每一个人都觉着只要你想在这儿混,就要服从这儿的规则。
可是,这又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的梦想得成为你们这些蛀虫升官发财的踏脚石,凭什么别人想出人头地就得先帮你们著作等身?
一赌气,孟海不干了,他觉着自己有本事,到哪都能出头。结果,一辞职才发现,自己在整个行业都混不下去了,那个盗取别人学术成果的导师竟然到处抹黑他,一句‘目无尊长’让他四处碰壁,逼不得已只能当了一段日子的化学老师,勉强糊口。后来,总算是有了点积蓄,也是实在瞧不下去学校为了那点职称、奖金的尔虞我诈,放弃了教师职位,一头扎进了商海,办起了污水处理厂。
对于学化学的人来说,还是专业人员,这点事太简单了,可万事开头难,不管你技术多好,总得有人给你生意吧?人家凭什么把生意给你啊?
亏损成了工厂的常态,或者说从开始到整整一年之后,孟海过的举步维艰。他都不敢回家,每到了该往回拿钱的日子,孟海就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上火上的满嘴起泡,就怕回去了媳妇问‘这个月能拿回钱来吧?’更怕老婆说‘好好的老师不干,做什么买卖啊,你是那块料么?’这些话。
逼不得已,孟海只能走向了下坡路,直到今天他还记得---制---毒---和---贩---毒---时的忐忑,这玩意儿有多大危害学化学的他能不知道么?
问题是那又怎么样呢?第一笔生意成交以后,孟海看见家里媳妇的笑脸,看见了工厂发了奖金以后那些工人们的兴奋,他这个厂长当的越来越有滋有味不说,再找生意的时候,也敢请人家去高档饭店了。
说来也奇怪,当你并不盼着这笔生意一定会成交时,那些人好像都开始看重你了,在没钱时出现的那些刁难也都不见了,周围似乎一瞬间冒出了不少好人,开始给你将生意场上的道道儿,一个个都和失散多年的亲哥们一样。怪不得有人说没成功的时候才华等于狗屎,有钱了之后的孟海才算体会到了别人对知识分子的尊敬,在酒桌上人家都说他之前是研究所里搞学术的,正经的科技人才。
孟海笑了,笑的那叫一个苦涩,在那之前,他的人生可以说是荆棘遍地,陷阱重重,逼得你笑不知因何而笑,哭不知因何而哭。在这片世界里,他几十年来挣扎翻转,直到吃了一口人肉,天地骤然换色,像是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是,这些东西给他带来了数之不尽的快乐,可你要真诚心诚意的问他,老孟会告诉你,他宁愿自己从未来过。
谁不想生而不忧死而不怖,结果如何?还不是看到了一片天下炙热此心独凉。
你要说那别人怎么能一步步走出来呢?
这估计你得掀开人家的脚底板看看是不是早就皮开肉绽无数次后结成了茧,恐怕只有这类人才能说出想人间婆娑,全无着落,看万般红紫,过眼成灰的豪言壮语。
话说到这儿,孟海算是将这辈子犯过的滔天罪行都交代了,怎么---制---毒---、如何贩卖、怎么洗钱、如何回款,甚至还说出了为了自保曾经让老吴联络道上的人买了把枪,如今就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陈达看着他,问了一句:“我还想问最后一句,每个罪犯在交代完一切之后我都会问这么一句,但至今为止得到的答案都不统一,老孟,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这么干么?”
在此之前,陈达问过很多人,得到的回答有肯定的有否定的,由于案情不同他都能理解,唯独孟海给出的答案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那你得去问问,假如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孟海的人,还有没有人逼他。”说完他笑了,笑的一点也不凄惨,像是卸下了这辈子所有的包袱,始终都没有如此轻松过。